mikorin

无法抗拒纯爱的混邪爱好者

【速度松】残雪

                                残雪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在无聊的事情上蹉跎一辈子的时光,我们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更长,我们可以变得无所畏惧,直到岁月的神明用重物压垮羸弱不堪一击的背,拿粉笔糊白僵直的发与眉,直到我们再也无法用昏花的双眼描清对方的满是褶皱的脸。

 

——只要你愿意。

 

1

 

松野小松推开门,险些被乱撞而来的碗砸到脸。

 

他多少预料到这种情况,颇为矫健地逃过了极大可能会导致毁容的直面撞击,只是有些心疼这门,它已经足够破了——整体色调是那种脏兮兮的褐,像荒郊野岭的泥土,由洗不尽的污垢填满。加之前些天门把生了点锈很难拧开,用力时会发出奇怪的扭曲声音,当然这点微弱音量与屋内相比确实显得微不足道——瓷碗猛烈的撞击下成了锋利的碎片,没给这生命力顽强的门多少伤害,只是划过了他的手臂。是擦伤,伤的不重,破了皮,鲜红的血液在皮肉中隐隐约约而蠢蠢欲动。

 

有些糟糕,他想。

 

他是喝了酒回来的,轻松昨天告诉他他今天要加班,可能回家迟些,他也干脆和朋友出去聚餐,他的口袋空空如也,因而只能选择在某个老友的关东煮铺子里喝酒,只是昏睡的醉意在楼梯上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时醒了大半,三楼正数第二间,他自小便极好的听力清楚地帮他辨别方向。

 

三楼正数第二间,有点可笑,他和他的家。

 

屋内很暗,只有一个灯泡毫无美感地通过危险的铁丝连接惨白的天花板,这个唯一的光源也没起到多少作用,它昏黄,是夕阳落山后最后几分钟的暗沉色彩,确实有光,不够亮,并且时而闪烁,照得此刻轻松的脸也是惨淡惨淡,他不敢说此刻轻松的样子滑稽得好像电影里歇斯底里的患者,明明轻松平时都是冷静、并且冷淡得要命。

 

他只敢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说:

 

“……轻松?”

 

轻松为什么生气,他此刻还没明白原因,他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偷吃了最后一个两人共享的布丁,或者是因为自己把轻松藏在衣柜底端的小黄书翻出来看却没有好好藏回去,再不然……因为自己那么迟还没回家?

 

他想现在的轻松简直不像轻松,他了解轻松是个会忍耐的人,或者说轻松惯于忍耐,他不嫌弃这个没什么本事的恋人,不嫌弃这个破旧到几乎什么也没有的家,不嫌弃自己的奔波劳累,他会抱怨,但是那从未使他产生离开小松的念头,他一直站在小松的旁边。

 

——爱,年轻人称这为最为理想的爱。

 

 

然而轻松不再有什么动作了,也许是因为听见了小松的声音,听见他喊他的名字,听见他担心而小心翼翼的话,于是他只是站在那里,站着,像是老式电影里的一个好似永无止境的无声长镜头,屋内只有两人同步的呼吸沉重地悄然蔓延,脚边还有瓷碗的碎片,变形的塑料,丢在地面上的铁制品和地面上受击后小小的凹槽。

 

他叹口气,用脚尖移开所有尖锐的物品——没有受伤——他越过它们,张开自己的手臂抱住轻松,他和轻松一样高,只是现在他还忘记脱了他的鞋。他将自己的左脸微蹭着轻松微凉的左脸,这个动作没有持续很久,他想自己应该还是多少传递了一些温暖。

 

轻松最后揽住他的腰,将自己埋进这个不可靠的兄长,同时也是不可靠的恋人的胸口,他在颤抖并抽噎,他将所有的脆弱一次性地丢了出来,像是沉寂许久的火山突然爆发。小松看着他,看着他杂乱的漆黑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白,他感受到他的颤抖,感受到他将自己背部的布料攥得更紧更紧,指甲划过皮肤留下印记。

 

他在哭。

 

*

他说他要死了,也许不是现在,但是很快,很快他就要死了。

 

他说出这个字眼的声音很轻,轻的像被碾碎的泡沫板,风一吹起就飘散开来,于是再也捉不住追不了。他的眼眶红肿,双眼被怒意和悲伤织成的薄网笼罩而布满血丝,嘴唇失了血色泛着病态的浅灰、并且因着阴郁的心情不住地颤抖,而他的面容在暗色灯光下显出无力与焦黄的模样。

 

另一个他听着他的话发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甚至连拍拍他的背也办不到,好像对他而言时光彻底在这一刻停下了匆匆的步伐,只是耳边破旧的时钟还在嘀嗒嘀嗒地走,它任意妄为,几乎不为任何事停歇。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传递予温暖的动作,然后他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开始回忆。

 

他想起他记忆最初与他的弟弟们的生活,他有五个弟弟,他唯独对轻松一清二楚,轻松小学三年级还在尿裤子的糗事,轻松初中到高中六年与哪些白痴打过架,又在哪几次中受了伤然后他带着另外四个弟弟去为他报仇,他记着他伤心时的脸,开心时的脸,被告白时通红可爱的脸,他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他本想给自己另外四个弟弟在脑子里多留些地方去记忆,但是他们随着数月的离别淡化在回忆中。

 

他快忘了他们了。

 

只有轻松,他曾痴痴傻傻地看他同居的恋人,他不曾离开他,所以他们不会互相遗忘,所以今后他也不会离开他,他相信永远也不会。

 

然后轻松现在告诉他他们终究会分开的。

 

小松无法用任何话语像轻松告白心意,他只能说自己会用尽全力给他一个最好的余生,但是轻松说:

 

“与其让我看着自己在早已预知的时期内一点点死去,让我孤身离世要好得多。”

*

他睁眼,喧嚣的噪音争抢着挤入他的耳道,光线射入眼球形成清晰的图像。他站着,几乎不知所措。

 

他听见机械式的女声(他听不清),他看见直铺在面前的铁轨、被踩得脏兮兮的黄线、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和懒散的云。他看见身旁的妇女尖叫着弯腰捡起被吹走的纸币,看见没修饰干净的碎发扫过他的眼角轻微地挡住视线,看见手、他自己的手不自然地握紧,未修的指甲尖陷进他的皮肉引起难以忍受的刺痛,然后他看见那人。

 

另一个他站在他的身侧,他泛灰的球鞋随意地抵住黄线的边缘,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绿色老旧衬衫(一如既往),然后他带上古怪的口罩和蛋黄色的针织帽(几乎遮住了除那双眼睛外的整张脸)背亚麻色的背包,眼球在腕表与铁轨的远方间来回移动。

 

他欣喜若狂,几乎难以自制,他本能地把这一场景总结为他在陌生的世界遇到了他的世界的人,于是他伸出手——

 

*

吻,他让他吻他。

 

即使一分钟前松野轻松还在为着所谓的死亡愤怒难过,现在却在恋人温热的拥抱中重新渴望起爱情,或者他这样做只是因为感到疲乏不堪,他在与小松的谈论过程中明白无法继续这次交谈,他累了,对生命的倦意几乎席卷了他的脑袋,于是他让他吻他。

 

而小松呢?他确实回应了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追问轻松隐瞒疾病直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的原因,他的恋人眼睛四围泛着暗淡的黑圈和轻微的红肿,脸色苍白而不断落下汗珠。他为着他的话语从灵、魂到尚未腐朽的身体不断地恐惧并震颤着,因而选择缄默了一切语言,他所能表达安慰的方式只有两人共有的亲情和爱情,而现在更多的是后者,于是他只能让仍略显宽余但终将耗尽的情感燃烧、持续不断地燃烧,直到火焰燃尽冒出最后一点金灿灿的花火,而所持有的一切尽都成了灰烬。

 

他们接吻,然后不只是接吻。他吻他的唇、他的眼角、他的脖颈和他的肩,他顺着他的肩沿着锁骨的曲线向内进取;他扯开他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地扯开;他解下他的裤子。他们在破旧公寓的木质地板上相拥、喘息,相触的手臂旁是被随意丢下的瓷碗碎片、变形的塑料、扭曲的易拉罐和流出的褐色液体,昏暗而不住闪烁着的灯光映出对方的脸不甚明晰,然而思考辩论的能力被夺取,大脑被混乱填塞,目光的唯一作用仅是对彼此的提醒与安慰,双方温柔的名字与亲切的称呼在急促的喘息声中染上罪恶的yu念。

 

他们对这间屋子熟悉无比,每一个角落都清清楚楚,他们曾在这个屋子里安睡、饮食、交谈,在这里杀死令人厌恶的蟑螂与老鼠,他们曾在这个屋子里翻着杂志玩笑式地谈论爱的含义,杂志上的女演员端着温柔的假笑说爱是两人永恒的相伴,小松说那是无论男女体内皆有的荷尔蒙,而轻松阖着眼冷冷淡淡说那应当是自由,爱是自由,而自由即死亡,电风扇呼呼地吹散他从他的四弟那copy来的话语,他们在三天前进行这一场对话,而他们三天后在所谓的绝望中开始在同样粗糙的地板上翻滚、尖叫,就像三天后那一场对话的结局也是如此,就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他们在这个屋子里翻滚、尖叫。

 

他们对这间屋子熟悉无比——这在刚刚就说过了一次——然而轻松的头在不止歇的无边梦境中撞住了屋子的边角,他shen吟、却并不为此,他的大腿划过瓷片尖锐的角,殷红的血液从破开的皮中稍许涌出,他们彼此都不在意这微弱的疼痛,小松的手臂上也仍留有被瓷片划伤的痕迹,那伤口的血色变为暗红,而不似这般艳丽,小松亲吻他的伤口,就像亲吻他豆沙色的唇,即使此刻它因着恐惧与爱意褪去了艳色而泛着病态的灰,橘黄色的光线忽闪忽灭,他们的存在与色彩忽闪忽灭——他们简直像电影中歇斯底里的患者——他们没有戴套,他们一向是戴的,轻松偏执的控制住疾病的产生,然而他早已忘记了这件事,他只想要他吻他,他被用水无法浇灭用理智无法控制的火烧灼,套子被锁在房间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他们在客厅的木地板上、脚趾触及冰冷的铁质物。

 

他吻他。

 

*

他就要离开了。

 

他终于开始明白、理解,大脑开始消化所接触的一切信息,温热的手被抽去,熟悉的人影淹没在人群当中,他的意识仍然留在一周前,他仍记着他与轻松永无止境的吻,而他的身体属于现在,他的轻松也属于现在——他在他的眼前被带走了。

 

他的轻松要逃开、逃到不明的远方,他对他说他想去富士山,想去南国,想去任何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不告诉他具体的去向,他只说他要走了,走,他说他这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感受到自由,走,小松说他这是为了自由,不如干脆说为了死亡,走,走。

 

他看见雪,无穷尽的雪填满整个世界,他叹息如今是春季,雪降到地上也不过化为灰蒙蒙的水,冬季的残雪尚留至今,姑且知道自身的命运——它们飘落,它们不停歇。

 

他从口袋中扯出烟条,点燃,他扔下手指间的烟条,暴躁地用鞋跟反复碾压虚弱的火星。广播内冰冷的女声未曾停止嘈杂的声音,机械式的声音朝大脑挤压引起无间断的不适,鞋跟在无言中不断用力,烟头仅留的火星早早在尘土间消失了踪影,残灰被挤散分离,整根烟身几乎埋进土里,他妄图掩藏,把他的暴躁掩藏,他失败了。

 

列车无情地启动,卷起飞扬的雪花,没有轻松也没有列车的月台空空荡荡,残雪吻上大地的炽热化为灰蒙的水。远去的列车带着不轻不重的轰鸣驶向远方,它载着他的弟弟他恋人忆,他难以割舍的记忆,最后它会停止在一个或许他未曾听过名字的站台,然后轻松会按着未知的计划逃离无法忍受的现实与病痛:他也许会去海边,沉浸在与和天空同色的无尽蔚蓝的嬉戏中,或者他会登上高山,张开双手吻上柔和的云彩。他将有很多选择。

 

松野小松想起他不符时节的针织帽与口罩遮掩下唯一露出的宝藏般的双眼,它们闪烁着热情异常的光芒,它们说他将得到永恒的自由。

 

他想起起人海之中轻松扯开碍事的口罩,露出带着哭泣一般可笑表情的可笑面庞,他嘴唇翕动,他却惧怕他轻吐出任何道别的话,凝滞的大脑拒绝接收任何信息,只是将他与过去的他反复对比,他想起幼年他们一同恶作剧时的笑颜,被捉弄后恼羞成怒的可爱表情,接吻时他漫着一层雾气的双眼,绝望中他痛苦微颤着的干燥的唇,最后颓然放弃的眸子。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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