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orin

无法抗拒纯爱的混邪爱好者

【速度松】双重欺骗

*有轻松单箭头豆豆子成分注意。
 *豆豆子第一视角
 *背景不负责任自我捏造









双重欺骗

夕阳迫近山头,轻轻浅浅的金辉笼络住整个视野,不知名的云彩晕染出酣醉后的嫣红。木质的拐杖敲击雨后带些湿润的泥土,重击下荒地野草的生活轨迹被迫打乱,使得土地不得不露出一小块一小块滑稽可笑的真实面貌。

沉重的步伐间我发现我确实是老了,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当中,除去年少时玩笑般的骂过这路真是麻烦,我从未觉得这条路是这样崎岖难行,这或许是心态的变化,也或者是我的身体早已腐朽,握住拐杖的手曾经被哪些记忆中的人夸过好看,但如今已遍布恶虫般枯槁的痕迹,它无时无刻停止过颤动,包括此刻我也能感受到它的无力与脆弱,连同着我的任何一个器官一起,我想那一定是在因着恐惧颤栗,恐惧将至的死期,恐惧无法再见的未见的人。

即使眼睛已经昏花,看到的一切都被一层薄薄的网隔离得模糊,我知道我即将到达我的目的地,视野的不远处有着蜿蜒的黑,我记得它已经斑驳地生了赤红的锈迹,多少年前我初次抚上那层薄层时我在想着什么,现在的我在想着什么。

快到了,快到了。

拐杖最后一次发出敲击,我站在离这曾经运行过旧世纪的蒸汽火车的废弃轨道约一米处,它的四周长了些野草,这些糟糕的绿色比去年似乎又高了一些,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看见白色的野花,我想笑又僵硬地笑不出来,她们生的时机太好。

我扔开了拐杖,屈身坐了下来。

目光沿着轨道向外延伸开去,那里仍旧是空落落的,没有记忆中逐渐远去的机车,我看到的只是杂草丛生。

在我们的故事中,我想我一直都是一个静静的旁观者。我呆在我们的起点亦是这个故事的终点,看着列车在刺耳的轰鸣声中驶向地平线的尽头,随后他们的背影在泪光中逐渐淡化,最终模糊成一个不甚清晰的回忆。

*
 要知道,和任何一个迂腐的长辈一样,我也曾有过肆意的青春。

十七岁时我是我们那个小小城镇里公认的美女,父母开鱼店家境无需担忧,而我是家中的独女,父母对比我大整整十岁的兄长十分严厉,却疼我疼到不行。

纵使往昔的岁月被流水磨平,所有温馨的回忆几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碎片般的黄旧相片细细品味,我却仍然相信那十多年该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光,原因可能是那是“过去”,过去往往比未来更真实,比现在更美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大概是因为我那时的玩伴,松野小松和松野轻松。

我们三人大小一起厮混到各自逐渐长大。我不学旧社会中女子该学的种种,整天跟着他们捉鱼,摸虾,偷大伯家的葡萄。大人们说我不像个样子,跟个男孩似的疯玩,也不好好找个对象嫁人,成天和男孩子不清不楚地厮混在一起。

我那时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用现在的话说我正好处于叛逆期,我将自己的自我意识放到我摘不到的地方,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不像别的傻瓜在最该享受的时候嫁人甚至生子。而父母确实是疼我,他们不喜欢我的叛逆,却无条件地原谅了我的一切。

但是一切最终终止在一个昏黄的午后,我还记得那天我尚且帮着家里在街上买菜,就听见从镇子的东面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喊。


“战争开始了——”


在下一秒之前,我还没意识到,我的人生由此被重重划开,之前的岁月是艳丽的色彩,而则只余黑白。



*
 我大约是在第二天得知小松和轻松要去参军的。

他们的行程十分匆忙,在我得知消息后再过两天就得离开这座城市。不仅如此,我新婚不久的兄长也将被迫离开妻子,离开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

我没有在乎镇中其他同样离乡的男子,只知道我重要的人将要我了,那天平素以坚强形象示人的我第一次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昏天黑地中我看见小松紧抿着唇不说话,轻松多次想要开口却最终搁浅。

然而我很快得知了轻松将说未说的话,他在即将出发的那个晚上敲开了我家的门,月色暗淡无光,我提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的眉目忧郁,眼眶被血丝充满并双目红肿,我没有骂他疯狂,我在等他开口。在他到来之前,我早早地换上了家中最好看的和服,给自己挽上庄重的发髻,我想我大概清楚他要说些什么。

他也确实与我所想的一分不差。他支支吾吾,语言混乱而不清晰。我看见他羞红的双耳,不知放在何处而不断改变位置的手。

他到最后才把重要的话说出口,说的是,他喜欢我。

我颇为冷静地听他说完了全程,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生一样,我鞠躬向他道歉。

不顾他僵硬的脸庞,我收敛住自己暴躁的脾气,从未如此淑女的在他面前做出温柔的模样。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喜欢我,也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找我,我说,轻松是我的挚友,哪怕今后也不会改变,我从小与松野家的两个孩子混在一起,对于我,他们反而是最难心动的对象——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好。

“轻松,很快地,你会发现真正值得珍惜的人的。”

我用最最努力的真挚去告诉他。

他离开时背影恍惚,我数次想要上前去搀扶,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提着灯,看着他一点点离开,直到油灯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亮他的身体,就像之后我看着他们逐渐与我的世界分离——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是去他自己的家,而之后他们要去哪里,会怎样,我无法知晓。

我告诉轻松很多东西,唯独不包括小松的事情。

小松说,豆豆子,拜托你了。


*
 三人离开后,我们仍靠着书信互相交流,他们的信有时很长有时仅寥寥数语,轻松和小松的事总在一封信内传达,小松写轻松的窘事,例如轻松初次上阵时害怕地腿软,轻松写小松的窘事,例如诸月前小松曾想招惹军中的哪个美女军官,却惨招对方拒绝,我的兄长从不给我和亲人写信,但轻松和小松却常常说他因被长官说“资质不佳”而刻苦锻炼,他们嘻嘻哈哈地告诉我我兄长对我的种种牵挂与念想。

而我在烛火下一点点阅读着他们的来信,指尖抵上轻松清秀的字迹或者是小松难以辨清的鬼画符,我想象小松是不是又总是去对着小松做些白痴的恶作剧,轻松被小松捉弄后恼怒地红了脸生气,可惜我没参过军不了解军旅生活,想象所凭依的材料最多不过我们玩耍时,小松偷偷地朝轻松身上泼水后轻松愤怒地扬言要打死小松,然后我怒喝一声,轻松才有些气恼地转身,任由小松笑嘻嘻地拿着手指在他的背上划圈圈。

我的日常其实也不过从三个胡闹的人变成了一个胡闹的人。

直到有一天心中小松的字突然正经的我无法辨认,可我反复解读却仍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轻松在一次作战中伤到眼睛失明了。

——他在开什么玩笑呢。

显然,我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句由汉字和假名组成的话所包含的意义。


*

于是正如那个清晨我和无数送行的人一同站在浅绿的原野上,看着远行的人一点点消失在喧嚣中,我也是同样在那片蔚蓝的晴天下,看着来自远方的漆黑机车隆隆而来。

大批因为种种原因受伤的士兵将回乡修养的消息早早地传到了我们的小镇——轻松一定会在这批人当中,为此我偷偷地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跑上了山,我提着那盏油灯,阔别一年多才重登上这片土地,稀疏几粒星尘为我开路。黑暗中到底有锋利的草片划过腿部,酥酥麻麻的痒与被划伤的刺痛传递予神经,我暗恨这路的麻烦,又期冀着。

快到了。

快到了。

我在车站的不远处坐下,点点朝露沾湿我的衣裤,抵达时世界仍是漆黑,只有手中紧握住的灯逐渐暗淡了光芒。我呆呆望着铁轨的远方,目光自东方迸射出第一缕不太刺目的白光开始凝聚,直到整个天空被熏成浅淡的粉红,最初四周安静得只有小虫轻轻地扑打翅膀抗击风力,逐渐耳畔传来镇上的人们轻微的抽噎——直到刷得漆黑的车头跳出远方的山,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出透明的白光,它迈着沉稳的步伐前进。

蒸汽机特有的难听轰鸣是离者远归的号角,我眯起眼想象轻松会是如何的在车上安稳的坐着,他会不会激动,反反复复地跺脚,碎碎念小松怎么不和他一起回乡,他现在失明,理应有人照顾才对。

况且即使轻松回来了,没有小松也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从我记事起,哪怕我不在身旁,他们也从未分开过,我只是盼望或许我能看见小松找到借口与轻松一起回来,回到属于我们,属于他们的地方。

“欢迎——回来——”

人群中谁爆发出第一声呼喊,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高声的浪潮。

“欢迎回来啊啊啊啊啊松野家的混蛋们!”

我想我一定能喊得比谁都响,声音冲出喉咙,音调摇摇欲坠几乎破音,火车的一抽一抽的蒸汽声铺天盖地犹如暴雨惊雷,众人的高喊却连绵不绝无法被轻易掩盖。

恍惚间眼球被湿润的薄纱包裹,在风中逐渐干燥,我要看看那些白痴是不是在军中受到了锻炼,能更像个样子。我又想见面时小松会不会充满元气地朝我大吼,被小松搀扶着的轻松会不会在一旁轻轻地骂他太吵,又或许小松最终没有登上这辆列车,轻松必须一个人在人群中缓慢摸索着,然后我该去帮助他,像往常一样,帮着他一起骂小松这个混蛋也不想想办法溜回来。

所有的念想止于看到轻松的后一秒,他被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牵扶下车,面容相较我的记忆削瘦不少,眉宇间却多了分刚毅,即使无法独自走路也用着最为规范的军姿,但唇边挂起的浅笑和眼角的红肿却使他整个人淡化柔和,仍是记忆中我所熟悉的人。而小松也确实没有出现。

很快收敛住心绪,我冲上前拉住轻松,陌生的男子看见我也不多言,自然地混入了人群。

“妈妈......不对,是豆豆子吗?”

啊啊,声音没有改变,语气却仍然是这样的温柔,他大睁着眼,瞳孔间却没有聚焦,他的眸子晶亮倒映出我的人影却未至眼底。

他确实是失去了视力。

我后知后觉地想。


*
 早早地跟松代阿姨说好了我会负责接回轻松,本以为我能给轻松帮上点忙,但轻松其实已经能足够熟练地依靠着拐杖走在不那么熟悉的路上,不被撞到也不会绊倒,他比我想象的更为坚强。

他走在前,而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大概是习惯了规整的军姿,他走路的姿势也是一板一眼,身体笔直步伐利落,和镇上那个瞎子无赖完全无法相比,这使我感到有些陌生,我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与眼前的他似乎有了极大的区别。

我和他随口扯着些这一年半镇上发生的一些琐事,比如松代阿姨和松造叔又在吵架,吵着吵着又莫名其妙和好,比如隔壁三年前外出闯城市的嫌味和哒悠上个月灰溜溜的回来,整天都在街上到处闲晃,又比如同年段的豆丁美前些日子跟着一个外乡人结了婚,那个外乡人长着难看的龅牙,也不知道豆丁美为什么会看上他,总不会她是为了结婚才结婚吧。

“嘛……豆豆子果然也有在考虑结婚的事了吗?”

我停下了脚步。他却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拐杖仍旧不断地敲击着地面。

“轻松很希望我结婚吗?”

“明明我还从来没在信上说过我有任何结婚的打算?”

我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他大概也没料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是我确实是生气了,我自认为我把自己的想法与打算都很好地表现在我的书信中,他却自顾自地凭空猜测着我,甚至是,他急于撇清和我的关系,因为什么我也知道。老实说,我讨厌这样的人。

“哼,你明明前面还傻乎乎地找我表白的……嘛,你现在应该也不会说喜欢我这种傻话了吧。”

拐杖声忽地停下。

“轻松的话,已经不喜欢我了吧?”

“啊……”他慌张地想解释些什么,我默认了他的肯定。

“因为小松……?”

轻松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烦躁地将导盲棍的柄头来回在手心摩挲。我快步绕到他的面前,他泛灰的眸子不断向外睁大着,但是这个失明前保留下来的张皇失措时的习惯也并没有让他更加看清一点我的表情,他看到的依然只有黑暗。风促使着他杂乱的鬓发挡住不存在的视线,他稍稍偏了偏头,最后仿佛是下定决心般的开了口。

“是的,我决定和小松在一起。”

“…………这什么鬼回答啊,怎么像个刚出嫁的深闺女子一样!”

姑且决定原谅他的无礼问题,我大笑起来,把被风吹散地碎发勾到耳后,“这种事情,猜也能猜到哦。”

抬腿踢到岩石密密麻麻生着的阴郁的青苔,它们被我的鞋蹭得掉落几分。

“呜哇,豆豆子你的说法好过分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啊!难道是小松那个白痴偷偷写到信里去的??啊啊我就说他……”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整天都在吐槽的角色,不成熟却是我印象中最美好的样子,我暗暗地笑他。我大概是多久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了呢。

大概很久很久了吧。

哪天某个白痴黄昏时匆匆跑到了我家,忙乱地提前向我告别并给我制定了一大串终极计划,他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把该说的话通通说出口。我想起他自信的表情和深厚的告白,眼中烧灼着的火光比身后云彩更甚。

“所以说啊——这种事情,就算是猜也猜得到哦?”

“小松怎么可能过了那么久还没把你追到啊!”


*
 我的日常又从一个胡闹的人变成两个胡闹的人,

之后的我主动肩负起了照顾轻松的责任,但其实轻松也并没有多需要我去帮忙,只是那个年代盲人找工作比现在还要难些,我干脆让他在我家的鱼店里干些简便的杂活,好让他对父母也算有了些交代。

轻松无法很好的写字,写出来的东西大多歪七扭八,我就承担了帮他给小松写信,再帮他念小松的回信的任务,于是曾经小松和轻松两人与我的信件来往成了小松和轻松与我两人的信件来往。小松总是大大方方地在信上写些肉麻的情话,给我捎些兄长的口信,偶尔骂骂某个长官绝对是脑子进水,或者是上头调来了个女兵,身材不错;轻松则永远不会像小松那样直白,他的爱情总是小心翼翼而拘束,我的任务就是在他的每一句正经话旁悄悄打个小括号记录他一字字跟我说时的神态,顺便聊些无所谓的生活片断。

有时轻松会在我的提问下讲述他和小松的事,又在我的反复追问中逐渐补完全部,他说仔细想想小松的感情其实很早就露出了端倪,他在刚到军队的时候还没能很好的放下我的事,常常故意或是不经意地提到我,小松为此和他吵过一次架,冲突无法解决还动起了手,那会他竟然还觉得小松恼火是因为对我有些不清不楚的感情。

而事实上,他们真正搞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想象的短多了。

小松比我想象的还要再怂一些,他离别前对我的承诺一直往后拖往后拖,直到再也无法后托才最终实行。在一次作战中,轻松的同伴误触了炸药,轻松没有站在爆炸中心,却在炸药炸开的冲击力中头部重击地面,创伤了大脑视觉神经。轻松也觉得自己真是命大得不行,失了双眼睛到底换回来一条烂命。只是在昏迷前他迷迷糊糊看见小松不要命地冲了过来,他的面上还沾了些血污,唇齿翕动倒像是在呼喊着谁的名字,轻松看着他想的却是那血到底是小松的还是别人的,恍惚之间黄褐色的花朵在他面前轰然炸开,视野被血色填满,这才注意到额头传来温热液体的触感。

他说这话时我特意看了看他的额头,确实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只是伤疤与肤色过于接近,使人没法轻易辨出。

轻松带着这样未解的疑惑坠入黑暗,从此也没有再见到光明。

醒来时轻松被医生告知基本没有康复的希望,甚至反而要他感谢没有受更重的伤才是。轻松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他睁开眼,睁到最大最大也没有看的更加清楚一些,只有湿润的液体不知不觉充斥了他的眼眶。他感受到有柔软的东西抵上他的眼角,那样的动作大概称之为吻,轻柔的触感摩挲着他的皮肤向下向下,他隐约觉得自己该推开这个人,他却没有这么做,他的手臂仍然泛着酸痛,基本难以动作。最终这个漫长的吻止于他微张的唇之上,他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迷惘说轻松我喜欢你。

轻松想起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面容,那人的脸颊两侧还沾着些不知是自己还是谁的血污,他疯子般地朝轻松冲来,最后淹没在血色与炸开的尘土中。

这使他略感暴躁。他想骂小松,结果什么话都在齿边冻结,他想自己该给小松一个答复,结果还是住了嘴。

死一般的黑暗与静寂中他感受到小松再一次吻上他的唇,那样的动作毫无疑问该被评价为温柔或是小心,小松在等待他的拒绝,然而轻松什么也不愿意思考了,他将同样的炽热返还给小松,这像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混乱不堪的梦,有什么咸涩的液体坠到舌尖点醒梦境。

我不愿对这个故事做出任何评价,轻松也没有,他只是将头抵在椅子的靠背,他笑着,呓语般地将这个故事讲完。

之后他正式回复了小松,在自己含糊的情感间对小松说了喜欢。他觉得那不过是他一时急需一个依靠,直到后来才在小松的温柔间真正沦陷,关于这个我与他持反对意见。

于是事情的发展简单明了,小松给我写下了轻松失明的信,而轻松受伤后因为战事与其他伤员在军营中仍然滞留了一个月,他们的感情在这期间极速升温,变成我现在所见到的模样。

最后我实在没忍住,顾不上正常少女该有的羞涩问他们到底干过一炮没有,轻松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
 我坐在那片靠近无人车站的草地上,直到腿脚麻木,腰背酸痛。我直直地望向日出的方向,那儿尤是空落落的一片,只有生了暗红铁锈的轨道无限延伸延伸,伴随无法死亡的野草生生不息和欢喜雀跃的白花簇拥相伴。

再也不会有下一辆列车了。

*
 大雁飞过烽火连天的战场,飞过繁荣昌盛的城市,最终一次又一次在我们的小镇停歇。

与远方的战火无关的是,我和轻松的日常简单而乏味,兄长出征未归,我便帮着家里打点起鱼店的生意。后来我也试着交了一个男朋友,那时的我基本算得上疯狂,甚至做好了和他结婚的准备。我跟轻松反复讲了好多他的事,给小松的信里也偶尔提及,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什么大富豪,只是一个逃兵,并且最终死于军事法庭。这对当时的我也算是一个沉痛的打击,但对于现在来说似乎已经不再重要,我甚至连这个当初爱的死去活来的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与之相比我更想把松野轻松和松野小松的故事讲的清楚一点,好让这段陪伴我一生的回忆在这个逐渐衰老的脑袋里不再那么沉重。

战争从第四年开始愈演愈烈,小松给我们来信的次数逐渐减少,字迹也是逐渐凌乱,更像是努力挤出时间来回信。他的语气仍然是活泼乐观的,还是一开始的那幅老流氓嘴脸,字字句句中的焦躁却并非难以察觉,我悄悄地在回信中问他缘由,却被巧妙略过。

我隐瞒了这些不安的细节,给轻松念信的时候仍然是用着正常的语气,轻松似乎也什么都没有察觉,我一字字念信的时候他还是如此地微笑着,并同样地将想表达的意思告诉我,借由我告诉小松。

我仿佛成了他们远程恋爱中的枢纽,只是这段关系的某一方隐隐约约有了断裂的迹象,我呆在两者之间感到惊慌失措,却难以把感情传达给任何一方。

小松的信从刚开始的半月一封到了两个月才有匆忙的回复。我纵使在意可关于战争的情况这个乡下根本不能了解得十分清楚,或胜或败各有流言说法。

突然有一天轻松开始问我小松的信是不是开始少了。我哑口无言,如实的告诉他是,当着他的面我让他不必在意,说可能是战事的繁忙。

关于这件事我始终无法忘记,致使我最终做出了让我后悔至今的决定。

最开始的谎言是我编了他的来信,我尽力模仿了小松的语气,这并不难,我和小松的性格里有相似的部分,比如我们都擅长撒谎与调笑改善气氛,并在他真正的来信中删去与我虚构的内容冲突的部分,这样的谎言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我那时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并把我的做法干脆写进了给小松的信里,我相信他也愿意我这么做。

我在深秋的一个午后收到小松的回信,这回寄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包裹,我带着隐隐的不安从包裹中拿出了一件军服,很脏,表面被腥臭的血覆盖——看起来像是永远也无法洗去的罪恶。

军服被扯出后包裹中掉出两封信,无视轻松问我发生了什么,我颤抖着手撕开第一封信的外壳,迎面而来的是白纸上冰冷的铅字。

「讣告」

“……豆豆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扔开第一封信,强力撕扯开第二封,那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是那确实是属于小松的字迹。

参军前他与我给轻松共同设好了一个局,而现在我将帮助小松给轻松制造第二个骗局。

午后的阳光懒散而充沛,它们闯入这个原本阴暗的屋子,刮落每一个角落泥泞的沉重。金灿灿的光芒映照在轻松温柔的眸子间,这些向来不对任何事物具有偏见的光明带来温暖的色调,使这个画面更像一幅会被载入悠悠记忆的油画。

“豆豆子?小松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在做什么啊。

“嗯……小松说,他做了逃兵。”

轻松真的会因此感到高兴吗,不会的吧,不会高兴的吧。

“他逃去了北方,暂时无法回来。”

小松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真的,不会后悔吗——

“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会想办法回来的,会乘着那辆列车……再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啊。”

轻松这样问道。

*
 小松编织了一个谎言,我把这个谎言带给轻松。

轻松最终还是相信了我的话,他坐在那里,良久不说话,他闭眼,即使这与他睁眼也没有任何区别,最后他对我说。

“豆豆子,就让我今天请假吧。”

真是,再也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了吧。

*
 那之后我将小松去世,但是对轻松请务必隐瞒的消息传给了各个街坊邻居,我的保密工作一直做的很好,因而轻松一直单纯地相信着我的话。在进行这项工作的同时我听到有人泄露了嘴,其实我的兄长参军不久也早早死去,轻松与小松写信告诉他们对我隐瞒真相,包括我的父母也早就知道了唯一的儿子死去,唯独我还等待着他们的来信寄来兄长的信息,并兴高采烈地将之分享给父母。

想想还真是令人发笑。

战争在第五年彻底结束,全国各地都在欢呼战争的胜利,和平的时代在战士们的鲜血铺垫下正式到来。

“豆豆子,带我去车站吧……小松说不定会在这一班列车上呢。”

轻松有一天突然这样说道。

不,他不会回来了,无论来多少班列车都不会回来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我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告诉他,好。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在有些危险的山路上,我紧紧地跟在后面。

木质的拐杖敲击着泥泞的土地,它深深浅浅地在地表留下坑坑洼洼的印子,轻松仍然站的笔直笔直,他的头永远笔直地正视前方,即使他的眼前只有深深深的漆黑,他的背尤是紧绷得像收紧的弓,即使他已经不得不依靠导盲棍探测前方。

我们在车站所在的那片草地坐了整整一天,轻松看不见远方驶来的列车,他只能听见那样逐渐变大的轰鸣声,巨响从战栗着的草地的尖端传递到与之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侵入血液连通大脑神经,然后由大脑清晰地得出结论。

列车即将到来。

而与我无法平静的心绪不同,轻松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小松会不会在某一辆即将到站的火车上,他只是在等待。

他当然没有等到小松。

之后的几年轻松同样会提出这种看似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来,我沉默着坐在他的身边,看着轻松仍然保持着微笑,看着他微微仰着头,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在怀念某个将归未归的人。

那个会在他享受宁静时不断打扰他的人,那个会在他伤心时安慰他的人,那个不顾危险想要救他的人,那个说喜欢的人。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见到轻松因为“小松成为了逃兵”这件事情难过或是伤心过,或者说他几乎没有再主动提起过他,他把所有的回忆锁在了这里,只有那么一天会回到这里来, 这是我们的初始,也是我们的结束。

有一次我突然问他在他和众多伤员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众人的呼喊,有没有听见我在人群中大叫他们姓氏,听见我说欢迎回来。

他有些困惑地愣住,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已经忘记了。

那便忘记了吧。

*
 这条线路在一个周日正式宣布停运,宽泛点的时间是十年前。

通行的列车太旧太慢,线路也囿于当年的技术限制“选址不当”太远太偏,它的不便利被整个时代的发展远远地甩在身后,最终还是被大众所抛弃。

我和轻松仍然保持着每年挑一个时间去那个已经废弃的车站的习惯,即使我们已经在年轻人眼中算的上是脾气古怪的老人了。

轻松在一个雨夜死去,具体点的时间是三天前。

当年的旧人死去大半,我兜兜转转最终和一个普通的商人结了婚,感情算不上有多深厚,只是有个家的感觉让互相之间都安心许多,我的丈夫并没有太在意我和轻松的关系,他在疑惑了两三年后终于清楚我的性格,我是绝不会和轻松扯上一些暧昧的情感。

我和丈夫简单地为轻松布置了一个葬礼,邀请的人不多,但是基本算是亲近的朋友。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

我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膝盖,扶住拐杖还是站了起来。

我想起与我相伴了一生的挚友在死前给我留下的信,他多年来早已练会了即使失明也能像正常人一样写字的本领来,他的字迹清秀干练,不像模糊记忆中小松糟糕的字体,他的信件被我小心翼翼地收放在了保险柜中,只是在阅读前我想要再回到这里一次,回到我们一切故事的起始,也是这个故事最后平淡无味的终点。

夕阳已经不见了大半,只是漫天的云彩还是烧成绚烂的火光,轻轻地漂浮在浅淡的粉红色的天空中,我想起小松对我承诺时闪烁着热情的眼。

他说会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出口。

结果还不是在骗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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